居民稀里糊涂，物业措手不及
垃圾分类第一步是使民知之。但《新记者》走访了南京市内多个小区，得到的是相似的回复——
“有人去过您的家里进行宣传或者指导吗？“
“没有。”
《新记者》走访的各小区的基本宣传措施均为在楼道门口或小区公示栏张贴宣传页；而根据南京市政府要求，垃圾分类宣传页需要挨家挨户分发告知。
部分居民直到11月1日发现原本放在楼下的垃圾桶不见时，才真正意识到南京市垃圾分类来了。雨花台区康盛花园小区的物业说，甚至有居民在垃圾分类实施的第一天早上，向他们反映“门前垃圾桶不见了”。
而在鼓楼区舸舫西园小区内，记者只能看到低矮的老墙上挂着红色宣传条幅。垃圾点张贴的指导分类宣传页只能看见“圾分类“几个字，具体的分类方法因纸张缺损而难以辨认。
（舸舫西园小区垃圾点张贴的垃圾分类宣传单 12.5摄）
关于开始宣传的时间、小区内垃圾临时投放点个数等基本情况，几个小区的受访居民大多表示“不清楚”“没注意“。
清江花苑小区的住户李先生认为，如果从11月1号开始正式实施垃圾分类的话，前期的手续、建设应该提前准备妥当，但是实际上很多工作是11月1号才开始准备的。
而对于街道办和物业来说，垃圾分类也令他们倍感压力。“措手不及，肯定是措手不及，”康盛花园的物业处付副主任表示，垃圾房选址等很多工作需要一个较长的磨合期。在垃圾分类实施的第一周，小区内保洁员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全天捡垃圾。实施之初，很多居民难以适应楼下没有垃圾桶的状况，小区里出现了很多随意丢弃的垃圾。“那段时间，我们的保洁员真的很辛苦。”
02
垃圾不入桶，入桶不分类
垃圾分类以来，栖霞区南大和园小区的保洁员贺师傅每天需要花费半小时到一个半小时，把垃圾桶外的垃圾逐个放入相应的垃圾桶内。
贺师傅告诉《新记者》，垃圾不入桶大多是居民在督导时间外干的。从小区内的公告牌上可以看到，南大和园小区居民全天可投放垃圾，但督导员只会在7点到10点、17点到20点在桶边督导投放。
（南大和园小区西北1门附近的垃圾临时收集点 11.29摄）
鼓楼区新河一村小区的情况相似。当值的保洁师傅反映：“好多人就会把厨余垃圾直接这样丢在地上，或者扔进其他垃圾桶，只能我来的时候再分拣好。”
《新记者》在鼓楼区清江花苑小区发现，该小区碧波园1幢和5幢楼下均堆放着约20袋垃圾，有的是厨余单独成袋，但大多数是完全混装。
“现在垃圾桶撤点之后，仍然会有部分人把垃圾放在以前放垃圾桶的位置上。我们会在这里做一些标识、一些小旗子，但没有用。只能让保洁员去清理。”清江花苑小区物业工作人员告诉《新记者》，将垃圾扔在原地的情况往往是由于垃圾集中收集点距离住户所在的楼栋过远。《南京市城市居住小区生活垃圾分类收集设施导则》规定：城市居住小区单个生活垃圾分类收集点的服务半径不宜超过120米。但考虑到现实中各个小区的楼栋分布和格局，这一点并不容易实现。
（清江花苑碧波园1幢楼下的垃圾堆 11.29摄）
垃圾不入桶的问题普遍存在，而入桶的垃圾也难保按规定分类。
南大和园小区的多个厨余垃圾桶内就有污损的外卖打包盒、塑料袋等其他垃圾。和园68幢附近一位老奶奶告诉《新记者》，她因为不认识垃圾桶上标记的字，所以不知道怎么扔，当督导员不在时，她就只能随便扔。但督导员缺席的情况恐怕一时间很难解决。和园小区的保洁员贺师傅就说，督导员由街道委任，存在人手不够的情况，有些收集点没有设督导员，并且督导员也无法做到全天督导。
（南大和园的一处厨余垃圾桶内 11.29摄）
《新记者》还观察了更多小区的入桶垃圾情况。康盛花园小区垃圾临时分类点的垃圾桶内大部分垃圾都是被混投进桶内的，“厨余垃圾桶”和“可回收垃圾桶”内装有废旧毛巾、快递袋、卫生纸、口罩等其他垃圾，且成袋装好的厨余垃圾也大多未破袋入桶。“其他垃圾桶”内装有泡沫板、废纸板等可回收垃圾。“有害垃圾桶”内也同样混装着厨余、其他、可回收垃圾。
（康盛花园的一处有害垃圾桶 12.12摄）
对于小区居民乱扔垃圾的情况，清江花苑的物业表示他们“只能大致地管理”，没有强制力对乱扔垃圾的居民进行惩处。热河南路街道办事处环卫、垃圾分类办公室工作人员说，等垃圾房投入使用且“宁积分”的卡配发到每家每户后，会对居民投放垃圾的行为进行一定的约束，但是目前只能依靠督导员在有限的时间内进行监督指导。
03
垃圾收集不规范
南京市生活垃圾分类的主要模式是“撤桶并点+定时收运”。按照规定，将小区内原有的垃圾桶撤走后，各小区需根据自身的情况建设一定数量的垃圾分类收集点（一类收集点俗称垃圾房，二类收集点俗称垃圾亭，垃圾房较垃圾亭的面积和辐射范围更大）。
但截至12月19日，新记者走访的所有小区垃圾收集点均未投入使用。清江花苑物业、热河南路街道办及南大和园小区的督导员解释，一方面由于原计划建设的垃圾收集点附近居民反对声音较大，部分收集点建设暂停；另一方面正在建设中的垃圾收集点建设效率普遍较低。
按照一类垃圾收集点服务范围为300-500户的规定，清江花苑小区计划建设5个垃圾房，但现仅有3个投入建设，且自9月份开始动工至11月底仍未建成。清江花苑小区有6个园，共2388户居民，3个垃圾房共有18个垃圾投放口。“投口数量肯定是不够的，（居民）只能排队扔啊。”热河南路街道办环卫、垃圾分类办公室工作人员说。
按照热河南路街道办工作人员的说法，待3个垃圾收集点建成后，清江花苑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只能用这3个垃圾收集点接收全小区的生活垃圾。“（现在已经）过了建设档期了，这时候想建是肯定不可能建的。明年能不能建要看区里的安排，我们目前也不知道。”
康盛花园也存在垃圾房紧缺的问题。康盛花园原计划建设的5个垃圾房因业主反对现只有1个投入建设，且尚未建成。等位于小区中央的1个垃圾房建成之后，物业表示会将现有的5个临时点撤离。但是小区内共有1394户居民，1个垃圾房供全小区使用，显然会超负荷运作。物业表示下一步具体解决方案还没有确定，“我们现在也在跟社区（居民）积极沟通，但是难度很大。”
选址阻碍重重，建设推进缓慢，正式的垃圾分类收集点的正常运转道阻且长，垃圾临时收集点在这个衔接期担当大任，但是部分小区垃圾临时收集点垃圾桶设置目前并不能满足居民投放的需要。
清江花苑小区的三个临时收集点的垃圾桶以厨余和其他垃圾桶为主，可回收垃圾桶数量极少，且均未设置有害垃圾桶。物业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只有厨余和其他垃圾有人来清运。投放量少、无人清运，均成为不设置投放点的原因。
（清江花苑小区的一处垃圾临时收集点 11.29摄）
垃圾桶种类标识不明显，也会给居民带来困扰。康盛花园一律使用灰色桶，仅以桶身上的贴纸颜色以示区分。有些贴纸面积较小，甚至不能完全覆盖原有的“其他垃圾”字样与图案。总体上不够醒目，虽然加以区分，但不足以让居民清晰判断。而其他小区一般用灰色、绿色、蓝色、红色的垃圾桶来分别区分其他垃圾、厨余垃圾、可回收垃圾和有害垃圾。
临时收集点的垃圾桶种类设置也不统一。康盛花园13幢南侧的临时点设有四个桶——一个其他垃圾，三个可回收垃圾，而14幢东北侧临时点的四种垃圾桶数量几乎平均。
（康盛花园小区13幢南侧的垃圾临时收集点 12.12摄）
04
垃圾清运遇难题
清江花苑有三个垃圾投放点，一个点一次清运大概持续半个小时。
“非常吵，真的很吵，小孩写作业、上学也受影响。”一个住在垃圾收集点附近的居民吐槽。
清江花苑清风园居民李先生说，撤桶并点以前，小区内的垃圾桶是分散的，每栋楼底下都有垃圾桶，清运车清运一个点垃圾的时间很短。“而现在的情况是，十几个将近二十个垃圾桶集中在一起，（清运的）噪声持续性很强。”
正常的情况下，清运车一天要来三次。
最早的一次，清运车早晨6点就来了。在居民的投诉下，物业将清运时间改为上午9点。面对居民的抗议，热河南路街道办解释：“物业曾经表过态，说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他（居民）嫌吵，我可以让（清运员）把垃圾桶拖到大路上去，让车吊走不就行了吗？离他（居民）100米、200米，总没声音了。”
但据记者观察，清江花苑每天仅有一辆清运车负责清运，每个垃圾收集点与小区门口的距离不一。现有的清运车一次只能搬移一个垃圾桶。在现有设备不变的情况下，如果按照街道办所说的解决办法，清运车每次清运垃圾需要在大门与各个投放点之间往返二十多次。按照每个点清运4桶垃圾、垃圾车车速10km/h计算，垃圾车在小区内行驶时间最少30分钟，垃圾车在清江花苑内单次清运时间总计超过2小时。
目前为止，垃圾清运的长时间噪音依然是居民的一大困扰。
（清江花苑的其他垃圾清运车 11.29摄）
除了噪音外，垃圾清运不及时也是运输中的一大问题。
负责清江花苑其他垃圾的清运员师傅表示，垃圾桶大概几个小时就满了，满了就要过来运。据观察，由于临时点超负荷运转且定时投放未能实现，小区垃圾投放量较大，垃圾堆积速度较快。清运员师傅反映，有时会清运车不能及时清运垃圾，垃圾只能先堆在桶外。
小区的其他垃圾会被清运车运至附近的垃圾中转站，在那里由大型转运车收集统一送至垃圾焚烧厂或填埋场。清江花苑所属的三汊河垃圾中转站主要将站内的其他垃圾运送至江北垃圾焚烧厂。三汊河中转站工作人员说，原先转运车一次通常会装载七八吨垃圾到焚烧厂，但现在焚烧厂对垃圾转运车的载重有严格要求，转运车只允许载重两三吨。清江花苑清运员师傅说，一旦被查出超载，滨江环卫所要面临两万元罚款，同时也意味着转运车不能及时将清运车运到中转站的垃圾及时倾倒。遇到这样的情况，清运车只能在中转站排队等候，原本小区内的三次垃圾清运也只能被缩减为两次，垃圾就会出现溢出现象。“满了有啥办法，只能扔在外边。”
在清运员看来，“垃圾混运”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问题。
三汊河垃圾中转站位于鼓楼区有恒路与郑和南路交叉口东100米处，规模并不大，只有两辆转运车在此收集垃圾。时不时会有清运车来此倾倒垃圾。其他垃圾的清运车只负责运输其他垃圾，但是，由于前端分类没有落实好，倒出的其他垃圾里仍然混有不少蛋壳、菜叶等厨余垃圾。
在中转站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厨余垃圾桶，里面放置着几个不属于它的空塑料瓶。记者询问此处的厨余垃圾桶是否是用来装放从其他垃圾中分拣出的厨余垃圾时，工作员大叔颇为无奈地嘟囔了一句：“应该本来是吧，但是没办法，分不出来呀。”
（三汊河垃圾中转站 12.5摄）
鼓楼区新河一村小区的一位保洁师傅告诉记者，负责清运该小区的厨余垃圾车会拒收混有其他垃圾的垃圾桶，而其他垃圾车一般不会出现拒收的状况。所以，如果厨余垃圾桶内投错的垃圾过多导致无法分拣，整桶垃圾只能算作其他垃圾被运走。
05
垃圾处理何去何从
根据《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总则第四条，生活垃圾分类的目标是提高生活垃圾减量化、资源化和无害化水平。
前端的分类投放，中端的分类收集和运输，主要为了后端的高效处理。
生活垃圾减量化目标之一是将厨余、其他、可回收垃圾分出后，使得填埋或焚烧处理的其他垃圾减量。但是，因为前端垃圾分类不够精准，乱投乱放的现象依然存在，所以减量化效果并不是非常明显。
负责清运清江花苑其他垃圾的垃圾清运员说，垃圾分类之前，清江花苑一个小区一天大概能清运七八十桶垃圾，垃圾分类之后，一天大概清运五六十桶、六七十桶垃圾。
三汊河中转站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垃圾分类）之前大概中转五十吨，现在四十吨多一些，还是减少了一些。但清运任务没有轻松太多，因为虽然定点，但是依然有乱扔现象，垃圾清运车有时还是要在小区里转一圈。”
因为二次分拣的操作难度大，所以混合着厨余等垃圾的“其他垃圾”通常会被直接运送至焚烧厂处理。
垃圾分类的另一目的是，对厨余垃圾和可回收垃圾做资源化处理。厨余垃圾在收集点收集完成后，由专门车辆运输至厨余垃圾处理中心处理，可回收垃圾最终会去到再生资源回收企业进行资源化处理。
热河南路街道办事处环卫、垃圾分类办公室工作人员介绍，在可回收垃圾中，纸箱子一类较为“值钱”的废品，大多直接由保洁员收走卖掉了。而玻璃瓶这类可回收垃圾则无人问津，垃圾收购站不收，相关部门由于车力有限也无法将其拖走。“后来我们就找了保洁车，把它给拖到资源收购站，等于逼着人家把垃圾处理掉。”
对于泡沫这种附加值低又占用大量空间的可回收垃圾，“确实没人收”，最终只能跟着建筑垃圾一起处理。
关于有害垃圾的处理，清江花苑物业工作人员表示，绝大多数业主还没有有害垃圾的分类意识，他们通常把有害垃圾扔到其他垃圾桶里。“一般有有害垃圾分类意识的业主会问我们（有害垃圾）投放在哪儿，我们会暂时拿一个塑料袋把它装起来，比如一些废弃的药物之类的。”物业会将收取的有害垃圾暂时存放在物业处，“我们在等垃圾房最终建成使用后，街道会不会派专人来清理。”
南大和园小区的情况类似，保洁员贺师傅说，那些能够卖钱的可回收垃圾通常会被他带走卖掉，玻璃瓶子卖不掉，就把它当作有害垃圾放在有害垃圾桶里，等着物业来收走。
前端垃圾投放的不规范为中端的分类收集带来麻烦，而收集端的失范又使得后端的垃圾分类处理效果不够明显。同时，垃圾去向的不明确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分类投放和收集的积极性。垃圾分类是环环相扣的过程，每一个环节都依附上一个环节的成果，每一个环节都是对上一个环节的检验。
垃圾分类不是目的，而是方法，不是一时的热闹，而是长效的实践。它作为一个全新的系统被纳入公共空间中，必然会对原初的社会生态造成挑战。如何使垃圾分类政策与其他生活实践融为一体，而不制造对立，建立一种新的平衡，或许是未来仍需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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